原标题：带着父亲坐高铁

 

　　父亲伸出手，将车票递给客运员，颤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。

 

　　“姑娘，这是我的票。”

 

　　客运员嫣然一笑，微倾身子说道：“大爷，您好！”接过车票，她帮父亲把车票投进自动验票机，上前和我一起搀扶着父亲，乘电梯向高铁站台缓缓而下。

 

　　西安北站的候车室和站台宽敞明亮，旅客们在车站工作人员引导下有序通过检票口，下了台阶，有条不紊寻着各自的车厢。

 

　　子弹头状的和谐号，静静停靠在站台边，流线型的体形，乳白的色泽，显得明快俊逸，秀气可人。车下，溜光平缓的铁路线向前延伸，一直通向远方，通向天边，通往外面的大千世界。我想，以后我还要带父亲坐高铁周游世界。

 

　　搀父亲进了车厢，帮我们放置好行囊，招呼落座好后，客运员微笑道别：“大爷，祝您一路平安！”

 

　　坐到宽绰的高背椅上，父亲试着挪了挪身子，又向后挺了挺，感觉舒适多了。他抬起头，望了望优雅的车厢，眼里流露出祥和的神情。车厢里空气清新、物件摆放整齐。保洁员正忙着整理洁白的座套，用拖布清理蓝色的地面。旅客们悠闲地靠着椅背，或看手机，或看杂志，或闭目养神，或细语轻谈……一切井井有条、和谐温馨。

 

　　柔和的灯光伴随空调的徐徐微风，洒满整个车厢，温柔地照拂在父亲皱纹纵横的脸庞上。父亲今年八十五岁，是典型的老农民，一辈子就恋着生他养他的一抔黄土，很少出远门。有事外出的时候，他也是能步行决不坐车，即便坐车，也是拣价钱便宜的交通工具，为着能省下几个钱养家糊口、供养子女。

 

　　近两年，我时时想，自己在铁路上工作三十年，高铁也在已经开行多年，自己难得回家伺候父亲孝敬父亲，如果他老人家在有生之年连一次高铁都没坐过，作为儿子，我的心灵要受一辈子折磨的。在好说歹说、软磨硬泡一段时间后，父亲终于答应了我的恳求，于是，我们父子便有了这次从西安返宝鸡的高铁之旅。

 

　　车厢通道门上方LED屏幕显示器上，显示列车时速已达250公里，在车内依然感觉平稳，有着摇篮般轻轻晃动的惬意，加上耳边萦绕着萨克斯“回家”曲调，不禁令人心旷怡然。望着窗外似放电影般掠过的关中平原秋色，一向寡言少语的父亲悠悠说道：“当年送你上学时，可不是这样啊！”

 

　　我知道父亲所指的事。那是1985年9月，我高考考到河南省郑州市一所院校，报到时，父亲担心一直未出过远门的我，毅然放下手中的农活，执意送我到郑州。

 

　　扛着蛇皮袋子裹着的被褥行囊，手提书籍和洗漱用品，我俩随着混乱的人流，经过人工检票口，在推推搡搡中，从宝鸡出发，到西安中转，终于挤上开往郑州的火车。车体是绿色的，漆皮有些斑驳脱落。车厢内，硬座是三人或两人连排的，顶棚上的风扇喘着粗气拼命摇晃着，行李架上塞满了蛇皮袋子、旅行包，没有一个空位，就连人行道也挤满了人，寸步难行。旅客的脚下，行李甚至还有垃圾随处都是，能有立足之地便是幸事。有的人经受不住长途的劳顿和疲惫的折磨，甚至蜷缩在座椅下。列车员在吼叫中维持着秩序。闷热嘈杂的车厢就像个菜市场，有小贩的叫卖声，有人们的喧哗声，还充斥着怪异难闻令人作呕的气味，不由人心情不焦躁。

 

　　父亲和我本在两个座位的连椅上坐着，当看到旁边站着一位老人，他硬是挤出半个座位，让老人将就坐下。西安至郑州，五百公里的铁路线，我俩在哐当哐当的颠簸中，痛苦煎熬了十个多小时。至郑州站下车时，父亲目光恍惚、神情浑浑噩噩，拖着酸楚麻木的腿，一瘸一拐、踉跄地步出车站。“坐火车真是受罪！”这是父亲出车站时说的第一句话。

 

　　回忆渐渐淡去。高铁风驰电掣向宝鸡驶去，关中平原欣欣向荣的丰收景象从车窗外一掠而过。舒适的座椅、舒缓的音乐，温馨的车厢里，不一会儿父亲便睡意朦胧。不忍心打扰老人家小憩，我侧过头，独自沉思起来。

 

　　改革开放以来，中国铁路历经几代人的砥砺拼搏，伴随着国家的进步而快速发展，尤其近年来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。西安至郑州2010年2月已经开通了高铁，时速高达350公里，行程仅2小时，过去那种乘车的艰难状况早已一去不复返了。截至2018年，全国高铁里程已超过两万多公里，以西安为例，米字高铁网已初具规模。自己工作这些年，有幸参与了高铁建设，亲历了铁路腾飞时代，想起来不禁暗暗自豪。有机会一定带父亲坐高铁再去一次郑州，让他老人家亲身感受铁路建设发展成果。这既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小小回报，也是一名铁路人的“微炫耀”。

 

　　突然，耳畔传来列车员甜甜的声音：“宝鸡到了。”我收回思绪，摇了摇鼾声微起的父亲，背好行囊，扶他起来，随旅客鱼贯走出车门。

 

　　“到了？”“到了！”父亲似乎还没反应过来。西安至宝鸡170多公里的距离，曾经是我和家遥远的相隔，单趟三小时的旅程，我往返奔波了二十多年，花白了青丝，憔悴了思念。如今，高铁一个小时，双脚便踏上故乡的土地。与家乡的距离缩短了，浓浓的思念稀释了，我不再觉得自己是漂泊的游子，父亲不再认为儿子是在遥远的地方工作。

 

　　慢慢行走在宝鸡南站台上，瞅着纤秀修长的列车，看着步履轻盈的旅客，父亲神情激动，满脸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光彩。他竖起大拇指，动情地说：“真好！”